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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 安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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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部的災情,比晚藍預料的還要嚴重了不知多少倍,用哀鴻遍野,民不聊生來形容,一點也不為過。

從進入雲州轄下的培縣開始,晚藍便開始食不下咽,夜不能寐了,沿途各個村落橫七豎八躺著的或已腐爛,或已被野狗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屍體,和那些因無力出逃而僅剩的奄奄一息,瘦得就像木乃伊一樣躺在路邊等死的老弱病殘們,讓她一看見食物就本能的想吐,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閃過那些慘狀。

幾日下來,她已憔悴蒼白得不成人形了。

利飄雪看她幾日下來就瘦了一大圈兒,自然心疼後悔不已,說什麽也要先送她回白槿。

晚藍看著他眼裏不加掩飾的擔憂和焦急,心裏一暖,旋即虛弱的道:“這樣大規模的死人,屍體還未做任何的處理,只怕會發生瘟疫,你趕緊命人以棉布遮住口鼻,回去將屍體全部焚燒了,以絕後患!”幸好她跟來了,不然這樣兇險的旅途,又有誰來照顧好利飄雪呢?!

“你只管照顧好自己,這些事情我自有主意。”利飄雪放柔了聲音道。

她淡淡一笑,嗔道:“我不過是不放心,所以白囑咐幾句罷了。”

適逢隨行而來,也以一身男裝示人的織雲送了才熬好的白粥掀簾進來,晚藍一見又要反胃嘔吐,利飄雪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,猿臂一伸,攬了她入懷,又自織雲手裏接過那碗白粥,命她退下後,才柔聲誘哄道,“你又不比我有功夫在身,三日五日不吃東西都不在話下。還是勉強自己多少吃一點吧,不然你怎麽能撐到培縣縣城呢?”說著將盛滿粥的調羹送到了她嘴邊。

被他圈在懷裏的晚藍心跳得擂鼓一般,腦子更是亂得嗡嗡作響,只知道下意識的吞咽他餵到嘴邊的白粥。

也幸得她意識不甚清醒,才得以順利的吃完那碗粥,而事後又因被利飄雪忽如起來的溫情弄得心亂如麻,她終於沒有再嘔吐了。

利飄雪見她自吃完粥後,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,臉色更是喜怒莫辨,以為她是在生自己的氣,心裏亦不由責怪起自己的唐突和冒昧來,待要開口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幾句,又覺得無從開口,只得跳下馬車,命人牽了馬來,騎著慢慢視察起身後逶迤前進的運藥材、糧草和眾人的隨行之物,並充當護衛的千餘人的大部隊來。

是夜,大部隊按前幾夜的慣例,紮營歇在了沿途一處靠近橙陽河的空地上。

晚藍亦按慣例失了眠,只不過今夜她的失眠,不再是因為沿途所見的那些慘狀,而是為的下午在馬車上利飄雪忽然的親密舉動。

黑漆漆的帳裏,彼時正以手枕頭的晚藍,大睜著雙眼,翻來覆去烙燒餅一般,怎麽也不能入睡。只要一閉上眼睛,眼前晃過的就是利飄雪緊抿著薄唇,一臉關切專註餵她吃粥的樣子。

他到底什麽意思?或者說,他心裏到底拿她當什麽?……

清晨起來,昏昏沈沈拖著雙腿,慢吞吞行至織雲端進來的熱水面前,正欲梳洗,低頭的一瞬間,晚藍忽然被水面上自己瘦得皮包骨的臉,和其上那兩只巨大的“熊貓眼”嚇了一大跳,然後頭腦一下子清明起來,這樣一張女鬼樣的臉,別說利飄雪,就是任何一個男人,甚至她自己,都喜歡不起來呀!

不行,她得改變自己,讓自己重新變得白皙飽滿,神采奕奕起來才是。為利飄雪,更為自己!

說做就做,高聲喚織雲將自己的包袱取了來,晚藍取出裏面之前自制的以清晨的露水混著蘆薈汁制成的清膚水,和以玫瑰花瓣混合少量珍珠粉制成的柔膚膏,細細的在自己的臉上塗抹了一陣,再看水面上的自己,雖然氣色仍不大好,到底較先前好了許多了。

適逢利飄雪的親兵來請晚藍過去到他帳子用早膳,她忙又整理了一下衣衫,才帶著織雲一道過去了。

到得利飄雪的帳中,就見他正坐在右角簡易木床的床沿上,前面則是一張同樣簡易的桌子,上面擺著幾樣清淡的小菜和兩碗微微冒著熱氣的白粥。

“過來這裏坐。”見她主仆二人進來,利飄雪指了指自己身側的床沿,招呼晚藍道,說著又揮手示意織雲,“你也到廚下用飯去吧。”。

她忙答應著去了,不大的帳裏,霎時只剩下了他二人。

認知到這一點,晚藍在見到他後本就跳得有幾分不規律的心跳,越發跳得劇烈了,臉也一直紅到了耳根子。擡眼遲疑的掃了一眼四周,除了那張床,帳子裏的確沒有其他任何一樣可坐的器具,自己真要跟他“同坐一床”嗎?

利飄雪見她只顧紅臉,腳下卻未移動分毫,遲疑了一瞬,起身行至她身邊,低低道:“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,我們還是快些用罷,大夥兒還等著趕路呢。”

“嗯。”晚藍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,快速行至床前坐好,埋頭苦吃起來。

五日後,一行人順利抵達此行的第一站雲州府培縣。

遠遠望去,培縣縣城破敗的城門及周邊亂糟糟的環境,在落日的餘暉下,越發顯得破敗不堪,宛然一座死城。

進了城門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莫名的腐朽臭氣,一條約兩丈來寬,黃泥漫天的街道兩旁,比城門還顯破敗幾分的所有房子和店鋪都大門緊閉,少數房檐上甚至有幾塊磚瓦正搖搖欲墜,或是雜草叢生。空蕩蕩的街道上,偶爾有幾條瘦骨嶙峋的野狗,或是一兩個衣衫襤褸,面色發黃,踉踉蹌蹌的乞丐走過。

一切破敗的景象,都在昭然著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,就是這培縣縣城,已然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死城了!

以兩個饅頭為代價,向一個經過的乞丐打聽到了縣衙的所在地,利飄雪毫不遲疑,帶領眾人便往那裏疾馳而去。

縣衙朱紅色的大門給人的第一印象,便是斑駁破爛,搖搖欲墜,與城中任何一家房舍都沒有區別。惟一能彰顯它過去權力和威嚴的,恐怕只有其正門上方,懸掛著的那塊寫有“培縣縣衙”四字的匾額了。

擡手示意一個侍衛上前叩了門,好半晌,門才在一陣吱嘎作響的聲音中,緩緩開了。

映入眾人眼簾的,是一個花白著寥寥幾根稀疏頭發,身著一身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破衣爛衫的瘸腿老頭兒。

見得忽然有這麽多人站在自己面前,老頭兒嚇得“噗通”一聲便跪下了,旋即叩頭如搗蒜,“爺爺們,求你們不要殺我,不要殺我……”

透過車窗,晚藍見他語無倫次的樣子著實可憐,又見利飄雪已經不耐煩的蹙緊了眉頭,忙掀簾跳下車,幾步行至老頭兒面前,一面伸手扶他,一面放柔聲音道:“老人家,你不要怕,我們不是壞人,我們是京城來的欽差,專為解決你們的災情而來的。”

老頭兒半信半疑的看了她許久,又見所有的人都穿著統一的軍裝,還打著威風凜凜的大旗,這才哭道:“實在是被三天兩頭來打劫的土匪們嚇怕了,小老兒我現今才會時時如驚弓之鳥的……”

晚藍見他出口成章,像是有幾分見識的,忙趕著問道:“這裏經常有土匪們來打劫嗎?那縣太爺都不知道想法子鎮壓鎮壓?”

老頭兒擦了一把淚,憤憤道,“早在蝗災過後發生饑饉的第二日,縣太爺便帶著他自己的妻兒老小,和這些年明裏暗裏昧下的銀錢細軟,逃得無影無蹤了。”

聞言晚藍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,難怪這培縣荒涼破敗成這副模樣,原來作為一縣父母官的縣太爺,竟然丟下他的百姓,獨自逃命去了。

“培縣縣令叫什麽名字?祖籍在哪裏?”利飄雪不知何時已自馬上下來,到了晚藍身後,聞言忽然冷冷插言道。

老頭兒擡頭見了他的白頭發,楞了一楞,才囁嚅道:“縣太爺姓秦名壽生,祖籍密州平昌縣。”

晚藍不由冷哼道,“人如其名,果然是禽獸,哦不,是連禽獸都不如!”

利飄雪旋即轉身,冷冷下令:“傳本王的旨意,立即在全國範圍內,通緝這個秦壽生!若其抗旨不遵,當場格殺!”

立刻有幾名侍衛答應著去了。跟著他又發出了第二道命令,“立刻著人快馬回京,命翰林院那位新主簿張之墨,即日到培縣上任。”

又有幾名侍衛答應著去了。

晚藍見他發完兩道命令便緊抿薄唇不說話,只是身上散發著陣陣的寒氣,知道他是動了真怒,忙上前柔聲勸道,“眼下最緊要的,是先查明這培縣城裏還有多少活人,將糧食一一派送到他們手裏,然後讓他們想法聯系到自家出逃的家人或親朋,這樣一傳十十傳百,很快百姓們就會知道朝廷的所作所為,民心自然會隨之穩定下來。只要培縣安定了,再要安撫其餘州縣的百姓們,也就容易多了。”

一旁隨行的幾名官員亦附和道:“太傅說得有理,請王爺盡快定奪。”

利飄雪沈吟了一下,這才點頭道,“既是如此,我們就先在縣衙裏安頓了,再派人挨家挨戶的送糧食去。”

聽他說罷,晚藍忙轉頭問才剛那老頭兒,“敢問老人家在縣衙是做什麽的?眼下縣衙裏除了你,可還有其他人?我們這麽多人住進去,能住得開嗎?”

老頭兒顯然被他們顯赫的身份嚇呆了,以至晚藍連問了他幾聲,他才回神支支吾吾的道,“回……回大人,小老兒原……原是這縣衙賬房的,因沒有親戚朋友可投靠和結伴出逃,這才獨自留守縣衙的……”

見他半天支吾不出個什麽名堂來,利飄雪早已不耐煩,擡腳進了縣衙的大門,晚藍見狀,只得向那老頭丟下一句“過會子我會再請教您一些問題的”,然後招呼著除了護衛之外的隨行人員,逶迤著跟了進去。

縣衙的後堂倒不如外面看起來那般蕭索,三進的院子正房廂房、花園假山一應俱全,只是因著長時間未打掃,看起來有些臟亂罷了。

當然灑掃之類的事不勞晚藍費心,自有織雲帶著一群勤雜兵收拾,她則和利飄雪並隨行的十來名文官武將,聚在命織雲他們最先打掃出來的那間屋子裏,商議起明日各自帶人派發糧食,安撫百姓的路線來。

商議布置完畢,天已經大黑了。

拉開“臨時會議室”的門,借著四周不知何時懸掛起來的幾盞燈籠朦朧的光,晚藍見才剛還滿是落葉蛛網的地面和墻上都已經煥然一新了,低落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。

適逢織雲來催請用飯,利飄雪便命大夥兒一道去了。

寂然飯畢,已然累極的晚藍仍不欲睡,而是命人喚了傅榮,亦即先前那個老頭兒來,拉拉雜雜的細問了一陣培縣原先有多少人口,主要以什麽為生等事後,方昏昏沈沈回到自己臨時的房間,倒頭睡下。

次日天還未大亮,按昨夜布置好的,十來名官員便各自帶了官兵及糧食,叩開了縣城每一戶人家的大門。

晚藍和利飄雪都沒去,一來二人要寫一份申請朝廷源源不斷往災區運送糧食的折子;二來他們要商量怎麽幫助培縣的百姓,趁眼下正是農時之時,將糧食都種下,不然時間一長,別說受災的十二縣,就是其他各州縣甚至京城白槿,也會因運光了庫存的糧食,而鬧饑荒的。

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極快,一轉眼天又黑了,分頭行事的官員們亦先後回來了。

快速掃了一遍他們做的每條街上還剩有多少人口極派發糧食的記錄,晚藍先嘆道,“想不到諾大一個縣府,剩餘的人口竟然不到一成!”

利飄雪沈吟了一下,才緩緩搖頭道,“我們這樣不行,畢竟縣府的人口只占整個培縣的三成,其餘還有約七成的百姓,此時還不知是何情況?我們總不能一家一家的去敲門吧?這樣光培縣我們都得逗留至少一個月了,實在不利於後面的行程。”

晚藍想了一下,點頭道:“還有十一個縣府等著我們去安撫,我們必須得加快行程才是,不然等李義芝的隊伍更壯大後,後果就不堪設想了。”

“回王爺,依微臣看,不如讓小臣留下,一面繼續安撫培縣的百姓,一面等侯張大人的到來,之後再由微臣和張大人帶領百姓們春種,未知王爺意下如何?”人群中一名四十來歲的官員忽然起身朗聲道。

晚藍認得他是前工部虞衡清吏司吳晉,乃利飄雪最信任的心腹之一,當初工部被小皇帝劃給葉延皙掌管時,他楞是辭去了自己主管度量衡及鑄錢的美差,跟隨利飄雪到兵部做了一個小小的主簿。

利飄雪蹙眉想了一小會兒,才緩緩點頭,“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,只是晉之你要多辛苦了。”

吳晉忙道:“王爺言重了,為王爺分憂,原是臣的本分,只是還得懇請王爺為微臣留下幾十名兵士才是……”

“給你一百名。”利飄雪揮手打斷了他。

說話間飯菜已經送了上來,出門在外,又奔波了一天,眾人也沒有那麽多禮儀規矩可講,都只略謙讓了一番,便埋頭不客氣的大吃起來。

因為有吳晉自告奮勇的留下,眾人僅又在培縣逗留了三日,便重新上路,往離培縣最近的縣府蒙縣去了。

蒙縣的境況與培縣如出一轍,亦是一座死氣沈沈的死城了,稍稍讓晚藍和利飄雪安慰一點的,是蒙縣的縣令一直堅守在崗位上,帶領僅剩下的不到一成的老百姓,在與已近在咫尺的死神艱難的做著鬥爭。

見得攝政王和太傅親臨,這位清廉的縣令當即就泣不成聲了,“小臣為我蒙縣十四萬的子民,給皇上和王爺磕頭了!”

因為有了在培縣的經驗,利飄雪處理起蒙縣的事務來,就顯得得心應手多了。

三日後臨去時,他如先前在培縣那樣,留下了自己一名心腹官員和八十名兵士,帶領和幫助蒙縣的百姓們春種及讓縣城重新恢覆生機。

時光如箭,轉眼又是半月過去,他們經過並安撫的縣府,已經有七座之多了,而他們餘下的人馬,亦不到百人了。

所幸他們的努力還沒有白費,據探子回報,許多跟隨李義芝起義的百姓們,在接到自己家人或親人或周邊人的信後,都偷偷溜回了老家去,以致李義芝的實力和士氣都受了很大的影響。又兼其在北上的進程中,受到了必經之途昭州守兵們的百般抵抗,久攻不下,只能暫時蟄伏在了夔州城內。

看著馬車後面越來越少的隨從,晚藍忍不住憂心忡忡對車上的利飄雪道,“要是後日到了宣縣,我們仍按先前的步驟行事,明兒離開宣縣時,只怕就只能剩下你和我了!”

利飄雪緊抿薄唇,沒有開口,似是沒聽見她的話一般。

她只好繼續道,“我們必須得立刻改變策略才行。”

又沈默了片刻,利飄雪終於開口了,“明日不去宣縣,直接改道去夔州。”

“你瘋了?”聞言晚藍不由失聲叫道:“我們就百來個人了,你竟然要直搗李義芝的老巢?”

利飄雪點頭,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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